肖廉《孤独的旅人》读后感——丁朗(1)
【发布时间】:2006-07-04
肖廉十八九岁时去到新疆,五十多年之后,当人们已经习惯于称她为肖老太的时候,她发出了自己不同凡响的声音:《孤独的旅人》,一部描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的维吾尔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。一位汉族女作家,在边疆同维吾尔人民共同生活了一辈子,到老来,倾其毕生心血发出的这样的最强音,无疑是令我震撼的。
她在诉说什么,或者说,呼唤什么呢?
她这故事的框架,实际上是由三个孤独的旅人组成的。
第一个出场的孤独旅人,也就是小说的第一主人公,是一位叫努尔的罗布人。他贯穿全书,堪称是二十世纪的一位世纪老人。少年时代,他有幸给著名的斯文海定和斯坦因两位探险家当过佣工,历经坎坷,到老来,终于成为努尔家族倍受尊崇的老祖。故事一开始,作者就把他摆在了一个天花横行的可怕境地:他的爱妻和两个孩子接连死去,他侥幸活下来,却已是满脸麻子的一个丑汉,求生无计,只得只身逃离,流浪远方。这时,自惭形秽的他,实在是一个很难招人怜爱的弱者。前途茫茫,吉凶难卜,令你不得不关注他的未来。而这,恰恰是肖廉这小说的魅力所在。
第二个孤独旅人,是数十年后一位来自北京的汉族大学生梅林。“文革”中被打成反革命分子,凭着一身拳脚功夫,打翻了奉命抓捕他的警察,逃向塞外,辗转敦煌、若羌、且末等地,终于倒卧在了老努尔的水磨坊旁边。作为一个逃亡者,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,抬眼望去尽是陌生的维吾尔人,语言不通而又互不摸底,这时的他,自然又是一个寂寞无助的弱者。
第三个孤独旅人略有不同,他是老努尔的重孙子,只有六岁的小努尔。小小的孩子却怀着极远大的理想,忍受着长期与亲人割舍的痛苦,远离故土,去到北京,从小学一年直读到大学毕业,又远赴日本留学四载,终于拿到了博士学位。当他回到这魂牵梦萦的水磨坊时,已经独自在外漂泊了几近二十年了。
水磨坊,是肖廉这部小说中的一座标志性建筑物,也是维系小说主人公们的心灵归宿。努尔一生命运的转机就在于这座水磨坊。磨坊主那赛尔收留了他这个流浪汉,磨坊主的女儿,美丽而失明的阿依汗爱上并且嫁给了他这个流浪汉。是什么使他们双方相互吸引的呢?
那个时代,还没有电子监视器和它那无所不在的探头,但是,人生在世,无论你走到哪里,无论你身在何方,在冥冥之中,却自有审视着你的一双双眼睛。不要以为自己的偷懒、取巧、拿别人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是一件得意的事情,其实,你的一切举止早已被这双眼睛纳入镜头,记录在案了。对作恶者是这样,对善良人亦复如此。盲女阿依汗对努尔的爱情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。尽管是个瞎子,她却知道努尔是个大个子。她说:“我能听出来,爸爸的脚步轻,你的脚步重。”努尔目不转睛地欣赏她,她虽然没有视力却能突然发问:“你这么傻愣愣地看着我干什么?”她怎么知道努尔在看着她呢?她说:“我能感觉剑。你的眼光扫在我的脸上,我觉得热乎乎的。”——这是极富象征意味的一笔。说明,就连瞎子也能在人群之中找到其所爱的明亮的眼睛,一双心灵的眼睛。在努尔看来,肯于收留他的那赛尔是真主派来拯救他的恩人;而在那赛尔看来,努尔则是真主给他派来了一个极好帮手。有一个人物这样评价努尔:
“兄弟,你是个勤快能干的人,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。”我以为,这乃是一条朴素的、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。而努尔对自己也不乏自信,他说:“我有的是力气,再说,我这人也不笨。”他常说,别人能做的我能做,别人不能做的我也能做。这是一种内在的定力。初初看去,努尔和梅林这些旅人都是无助的弱者,被打翻在地的孤独漂泊者,但是你从另一面看去就会发现,他们才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强者。他们不仅仅怀有一个凭自己的勇气、智慧和创造精神争取美好生活的梦想,而且具有一个强者冲向未来,依靠自己改变命运的能力。他们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,争得了生存权,争得了友谊,争得了爱情。努尔在水磨坊获得了幸福的一生:先后娶了两任妻子,生下来十九个孩子,活到了一百多岁。